似花还似非花,也无人惜从教(jiāo)坠。抛家傍路,思量却是,无情有思(sì)。萦损柔肠,困酣娇眼,欲开还闭。梦随风万里,寻郎去处,又还被莺呼起。
不恨此花飞尽,恨西园落红难缀。晓来雨过,遗踪何在?一池萍碎。春色三分,二分尘土,一分流水。细看来,不是杨花,点点是离人泪。
作品简介
水龙吟·次韵章质夫杨花词》写于作者因为“乌台诗案”被贬黄州的第二年(1081年)。全词咏柳,是作者少有的婉约词作,也是北宋时期咏物的名篇。词中刻画了一个思妇的形象。以杨花喻人,在对杨花的描写过程中,完成对人物形象的塑造。这比章质夫的闺怨词要高一层。
注释
1.这首词大约是宋哲宗元祐二年(公元1087年),苏轼在汴京任翰林学士时所作。次韵:用原作之韵,并按照原作用韵次序进行创作,称为次韵。章质夫:名楶,(jié),浦城(今福建蒲城县)人。当时正任荆湖北路提点刑狱,经常和苏轼诗词酬唱。次韵:依照别人的原韵而且依照其先后次序写诗或词。
2.从教:任凭。
3.无情有思:言杨花看似无情,却自有它的愁思。韩愈《晚春》诗“杨花榆荚无才思,唯解漫天作雪飞。”这里反用其意。思:心绪,情思。
4.萦:萦绕、牵念。柔肠:柳枝细长柔软,故以柔肠为喻。白居易《杨柳枝》:“人言柳叶似愁眉,更有愁肠如柳枝。”
5.困酣:困倦之极。娇眼:美人娇媚的眼睛,比喻柳叶。古人诗赋中常称初生的柳叶为柳眼。
6.“梦随”三句:化用唐代金昌绪《春怨》诗:“打起黄莺儿,莫教枝上啼。啼时惊妾梦,不得到辽西。”
7.落红:落花。缀:连结。
词意
杨花像花,又好像不是花,也没有人怜惜,任由它飘坠。离开了树枝,飘荡在路旁,看起来是无情物,细想却荡漾着情思。它被愁思萦绕,伤了百折柔肠,困顿朦胧的娇眼,刚要睁开又想闭。正像那思妇梦中行万里,本想寻夫去处,却又被黄莺啼声惊唤起。我不怨杨花落尽,只怨那西园,落花难重缀。早晨一阵风雨,杨花踪迹何处寻?一池浮萍,全被雨打碎。满园春色分三成,两成变尘土,一成随流水。细细看,不是杨花,点点全是分离人的泪。
赏析
苏轼的这首词题为“咏杨花”,而章质夫词则为咏“柳花”,二者看起来相互抵牾,实则不然。隋炀帝开凿运河,命人在河边广种柳树,并御赐姓杨,故后来便称柳树为“杨柳”。柳花亦被叫作杨花,它实际上是柳絮。
这首词约作于公元1081年(元丰四年),苏轼45岁,正谪居黄州,是苏轼婉约词中的经典之作。章质夫的柳花词已经以其摹写物态的精妙成为一时传诵的名作。步韵填词,从形式到内容,必然受到原唱的约束和限制,尤其是在原唱已经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平的情况下,和韵要超越原唱实属不易。苏轼却举重若轻,不仅写出了杨花的形、神,而且采用拟人的艺术手法,把咏物与写人巧妙地结合起来;将物性与人情毫无痕迹地融在一起,真正做到了“借物以寓性情”,“即物即人,两不能别”。
词的上半阙意在写物,描写杨花的随风飘零和若即若离。词的第一句便道出了杨花的本质,似花又不是花,无人怜惜,任其飘零。第二句赋予杨花以人的情感,“离家”本是无情之举,但它“傍路”又露难舍之意,道是无情却有情。第三句采用拟人的手法,将杨花比作思亲的少妇。纤细的柳枝,犹如思妇离愁百结的柔肠;鲜嫩的柳叶,仿佛思妇欲开还闭的娇眼。描写细致生动,杨花飘忽迷离的状态跃然纸上。第四句承接“有思”,少妇为何而思,原来是为远方的夫婿。梦中与夫婿重逢,却被黄莺的啼叫惊醒,如果让人不恼怒!此句化用唐人金昌绪之诗《春怨》:“打起黄莺儿,莫教枝上啼。啼时惊妾梦,不得到辽西。”
词的下半阙旨在抒情,感叹春光一去不复返的遗憾、惜春之情。柳絮飞尽,已是暮春时分,百花凋零;恨春光不再,表惜春之情。晨雨过后,柳絮化作浮萍——不忍看着它消逝,只能借此聊以自慰。春色留不住,终是离去,二分归于尘土,一分归于流水。仔细看来,池上的浮萍不是柳絮,却是离人的眼泪,照应了上半阙关于思妇的遐想,思妇久候良人、良人却杳无音讯的幽怨呼之欲出。值得一提的是“春色三分”的描写独具匠心,将时光量化的手法并不是苏轼首创,如“天下三分明夜月,二分无赖是扬州。”便是经典名句,但并不如苏轼的寓意灵活巧妙、别出心裁。更多苏轼宋词赏析请关注诗词库的苏轼专栏。
全词写得声韵谐婉,情调幽怨缠绵。反映了苏词婉约的一面。此词一出,赞誉不绝,名声很快超过章的原作,成为咏物词史上“压倒古今”的名作。
创作背景
这是一首非常有名的咏物词。章质夫,福建蒲城人,是苏轼的同僚和好友。他作有咏杨花的《水龙吟》(这首词的原文及赏析见后文),苏轼的这一首是次韵之作。依照别人词的原韵,作词答和,连次序也相同的叫“次韵”或“步韵”。苏轼在一封给章质夫的信中说:“《柳花》词妙绝,使来者何以措词。本不敢继作,又思公正柳花飞时出巡按,坐想四子,闭门愁断,故写其意,次韵一首寄云,亦告以不示人也。”
一般认为这首词作于公元1087年(哲宗元祐二年),时苏轼与章同在京城,交往频繁。但信中提到章质夫“正柳花飞时”出任巡按,则与公元1081年初夏(史料记载为神宗元丰四年四月)章出为荆湖北路提点刑狱的经历及季节特征相吻合。故定为公元1081年(元丰四年)更为妥当,时为苏轼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贬黄州的第二年。
历史评价
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:东坡杨花词,和韵而似原唱;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。
朱弁《曲洧旧闻》:章质夫杨花词,命意用事,潇洒可喜。东坡和之,若豪放不入律吕。徐而视之,声韵谐婉,反觉章词有织绣工夫。
魏庆之《诗人玉屑》:章质夫咏杨花词,东坡和之,晁叔用以为:“东坡如王嫱、西施,净洗脚面,与天下妇人斗好,质夫岂可比哉!”是则然也。余以为质夫词中所谓“傍珠帘散漫,垂垂欲下,依前被风扶起”,亦可谓曲尽杨花妙处,东坡所和虽高,恐未能及,诗人议论不公如此。
唐圭璋等《唐宋词选注》:此词是和作。咏物拟人,缠绵多态。词中刻画了一个思妇的形象。萦损柔肠,困酣娇眼,随风万里,寻郎去处,是写杨花,亦是写思妇,可说是遗貌而得其神。而杨花飞尽化作“离人泪”,更生动地写出她候人不归所产生的幽怨。能以杨花喻人,在对杨花的描写过程中,完成对人物形象的塑造。这比章质夫的闺怨词要高一层。